珊瑚歌
ONE
还是在午后如此明亮的海滩。只是被来这里举行守护仪式的人类踩得斑斑驳驳。海水的音色如同一个乐章永世不停地吟唱。
就算是这样美丽的地方。
也还是会有悲伤的事情一天天延续。一些人消失一些人诞生。
守护仪式并不是欢乐的祭典。这是大海里的口袋妖怪和海边人类的约定。海里太过危险。不仅有不怀好意的口袋妖怪，还有潜藏在每一处的涡流。一些没有了父母的小口袋妖怪根本无法生存下去，于是就把它们给人类抚养。直到它们成长然后再回到海里。作为回报这些村落永远都能保持如是的平静。
两年一次的分别和相见。
大家都不过在换取着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已。虽然付出了明暗交织的代价。
人流渐渐散去。大家都抱走了自己喜欢的口袋妖怪。可爱的口袋妖怪自然会进入到好的人家。可是一些口袋妖怪却一直没有人肯领养。包括太阳珊瑚SUSU。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在破裂的珊瑚礁里发现它时它就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它一直沉默了下去。这样灰色的眼睛和灰色的表情。谁都不肯带走它。而长老们也叹息着摇头然后忘记它。
那样哭着吸收着明亮的光芒。
一个人停在了它面前。也许在奇怪自己的模样。它把头更深地低下。
紧接的场景，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它的世界里化成千万朵涟漪荡漾。
闯进耳廓的，温暖的字眼。
跟我回家吧。
它抬起头的时候所看到的一幕。银白色发丝下他的眼睛灿烂如同星座。瞳孔里微微映出模糊的自己。随手把香烟扔掉然后抱起了它。高举起来。
它在想。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完全不可能的事。
如此差劲的自己。竟然会被选中么。
TWO
他叫悠清。它叫SUSU。他们所住的地方，叫做家。
其实SUSU不过是个孩子而已。不过想到了些不应该属于孩子的事。什么都不会。看到从来没有见过的事物会兴奋得不计后果去追逐。而悠清每次都在屋檐下坐着，燃起香烟慢慢看着自己的孩子。
悠清的确是个很温柔的人。虽然外表很冷漠。可是SUSU能感觉到。平时踢被子有人帮自己重新盖上，为了让自己洗澡每天都去海边挑来海水，还不断不断用超能力把他的话语传递到自己心里。
自己就用一些幼稚的语言，去接受着那庞大的温暖。
慢慢它开始认识了一些模糊的概念。比如喜欢，悲伤。未来，时间，影子。唯一不能理解死亡。它想象了很久，终于还是摇摇头，毕竟它小小的心里还容不下这样的绝望。
悠清在这个时候会摸摸它的头，笑着说，傻孩子，那是世界上所有生物都必须经历的过程。但是过程而已不是结束。所以不必担心。要开心地活下去。
开始教SUSU游泳。真是让人郁闷至极。它可是水系的口袋妖怪啊。可是看到SUSU终于能够游出好远然后喘着气回来，把悠清抛出去的贝壳捡到。悠清突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每个孩子都是这样学会了追寻前方的方法，然后离开一直在后面守望的亲人么。那么SUSU变得厉害之后，也许就能游到自己永远也到达不了的地方了。
在庭院里安静地抽烟。SUSU说那很像云朵。可是却飞不到属于它的地方。
悠清平时的生活靠他的手工艺品来维持。有了SUSU后他就能更轻松地找到深藏在沙子里面漂亮的贝壳。然后晚上丁丁当当敲成挂饰玩偶一类的纪念品。这曾经让SUSU惊讶得合不上嘴，然后吵着要悠清教自己。可是小手却始终不能做出心仪的东西。
也因为超能力消耗过多睡着。醒来后发现被自己弄得奇形怪状的材料成为了明净的玻璃笛。
悠清吹着同一个旋律一遍又一遍。最终SUSU也学会了。然后开心地吹给悠清听。
听悠清说那是远方国度的一个旋律。全曲已经失传了。如果演奏整一首曲子的话，可以让相隔千里的人也听到。不知道什么原因却被COMPOSER自己毁了谱子。
虽然SUSU还小。可是在悠清一遍一遍讲这个故事的午后，它也看到了悠清眼里的悲伤。那双被银色的发丝遮盖的眼睛偶尔会有如同换季一样盛大的阴霾。SUSU这时候总会很担心。它怕那双自己曾经看到的明亮如阳的双眼，会就这么一直暗下去。
还好每次都会在他叹息了一声后，抬头的角度让SUSU看不到他的眼睛。玻璃笛子被他扔到了存放着玻璃制品的冰水池里，安静得好象从来没有在世界上发出过声响。而年幼的SUSU看不到，那种角度遮掩下渐次明亮却又不会放晴的眼睛。
THREE
SUSU开始爱上了用超能力和悠清聊天的夜晚。
这样聊天是很费力的事。要把自己的意念拼接到对方的思维里。每次说完一句都要休息好长好长的时间。可是他们乐此不疲。
SUSU聊天的内容总是充斥着海洋的蓝色。贝壳的形状。游鱼的轨迹。还有浮到水面看日出的大晴天。在漫长的时间里逐渐将童年仅有的记忆述说。带着一些因为远久而产生的错觉。
比如，一千条腿的章鱼，还有星球那么大的海藻团。
而悠清会像心不在焉那样望着木地板，火机一下一下打出的声音节奏很好听。
那么，悠清的童年是怎么样的呢。
……那我怎么会记得记得了。也许你不知道。人类不同口袋妖怪。童年和将来的界限，是不可以逾越的。那些日子好像是虽然曾经就在自己身上演出，可是在过了足够长的时间后，就连最后一点细枝末节也会逃出自己的世界。
不过我还是相信，我们都是在如此明亮的阳光下慢慢长大。看到过无边无际的海。大家一起堆砌的沙城堡也被冲毁了很多次。
按照我们相信的幸福去回忆，无论是真实还是错误的印象。
……太沉重了些吧。SUSU你还是个孩子只要开心地生活就好。在这里要是这样。回到海里后也要是这样。
画面就如同两个人一直一直地沉默。可他们有自己的世界，有属于自己简单而温暖的语言。可以毫无顾虑地说出一切没有其他音色的干扰。于是两个人的心总是紧紧靠在一起互相取暖。
以后的日子SUSU懂得了更多人间的事情。悠清很耐心地开始给它讲故事。有流传了千年的。也有悠清的亲身经历。看着SUSU听得入神的样子悠清真的很开心。
这么多年他都自己一个。现在有一个孩子，会日复一日地陪伴自己。
可是在看到SUSU跟其他小伙伴一起学会了水枪冲浪术。越来越能帮自己的忙做家务。还懂了许多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知识。他微微低下头。烟缓缓飘散到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他和它的日子不过是个残忍的约定。期限一到。一切回复原状。
那一天自己真的可以笑着目送SUSU离开么。
也有过带SUSU私自到别的地方生活的闪念。到那个没来这里以前很喜欢的小山村。到那里海的精灵就永远不会有机会带走SUSU了。可是那样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就会因为自己而覆没。
哪一边都是疼痛的结局。他闭上了眼睛可是将来还是清晰得毫发毕现。
他现在做的事，如果是被以前的自己看到肯定会笑话吧。居然教给SUSU的是。
回家。
他拿出一张好大的地图在海滩上说了一个晚上。他要告诉SUSU所有的路。那样无论SUSU在什么地方。总可以看到近在咫尺回家的路。
是这样的吧。一直走一直走。我会在这里等你。
因为只有和SUSU心灵相通的悠清可以教导SUSU。因为大家都不喜欢它。所以归还的日期推迟一年。
那天悠清和SUSU一起看其他同伴回到海里。脚印很快就被海水的律动抚平。然后它们也消失在湛蓝里。SUSU似乎是很期待地看着它们。而悠清只是执着于理解为什么那些人还可以那么开心地笑一边聊些无聊的话题。
害怕SUSU在离开的时候义无反顾。那自己一定很难过吧。
可是也要开心地过这最后一年。我要让SUSU每天都可以灿烂地微笑。那样在以后我一个人寂寞地看着大海的时候，也不会有太多的后悔。
FOUR
年华悲伤流转。
如同旋转的陀螺，在地面上划出不易察觉的痕。
而他和它的侧脸，在夏天的浪，秋天的云，冬天的炉火，和春天的新芽过去后。
依然挨在一起。即使未来是小说空白的扉页。
呵，365天呢。
FIVE
明天就要回海里去了哦。
开心吗，SUSU。
恩~我……
悠清之后什么也没有说自己回了房间。在书桌前坐下。下面是一个大箱子。连SUSU也不可以动。那里面是悠清一年以来的日记。在撕下的日历上写下那一天的日记。悠清记得好像用完了十多瓶墨水。而想写下的东西却总在睡意的侵袭下滞留在了前一个日期。
我们的时间渺小到日历也可以全部记载。无论我们认为未来有多长。
那天晚上突然刮起了风。好冷。好像是北部海的凉气全部吹到了这个温暖的海滩。而SUSU在睡梦里缩成一团。他被扑面的风吹醒后就慢慢走到SUSU的房间，把它抱在怀里。
SUSU不知道。悠清也不知道。那晚的风在三点就停止了。可是悠清还是紧紧地抱着它。而它也一直没有醒。
就算全世界都没有了温度。我也会让你温暖如春。
SUSU，别走好吗。……
难道不走不行吗。我还是坚信我们是在自己走向前方而不是坐在什么命运上面。那么我们应该可以走一条完全不同的路吧。可为什到最后还是走到同一个终点。是自己不相信自己可以所以走错了么。
当悠清目送着SUSU向海里面走去的时候，海滩上空无一人。 连平时很欢快的海鸟都寂静了下来。悠清忘了翻起来的裤脚浸濡了海水。全身散发着清澈的气息。
SUSU在游了一段时间后突然朝背后用出了冲浪术，毫无准备的悠清一下子全身湿透。于是抓狂了起来。而SUSU的笑容突然变得很安静。一直以来它的笑容都是跳跃的，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种笑容。
喂SUSU，这不会就是临别礼物吧。
呵呵，我怕你哭呢。这样就算你哭了，我也可以看作只是海水流下来。
什么啊，我哪里……
就停在了这一秒。举起的手也定格在了空中。SUSU已经快速消失在了海浪里。什么都没有留下。于是从秘封的口袋里拿出没有湿的烟，不紧不慢地抽了起来。
怎么这么八卦了。不过算了。终于被它说对了一次。
烟一瞬间就被海风吹散。化成了看不到的物质萦绕在他的上空。他突然想起了那个乐谱。吹奏完后无论多远都可以让亲人听到的音色。于是有了编织那个谎话前自己作为乐师的记忆。
朝着大海无休无止地喊。喊到再也喊不出然后一个人走回家。
SUSU，以后你听到熟悉的旋律，不要忘记了我教你回家的方法。
我会捉来那些你说过很喜欢的萤火虫，并且用我的超能力附上温度。所以你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感到温暖，就朝海面看看。
我在微笑着等你。知道么。一直一直。
SIX
之后的他们。
之后也许悠清重新开始回想那首神秘的曲子。虽然知道也许会有和当初一样的结果。可还是昼夜不停去猜测每一个音节。SUSU一样的玩偶被精心制作出来放在了杂乱的草稿纸上。他起来的时候第一眼就可以看到那个红色的小家伙在朝自己微笑。
回来了哦。欢迎。这句话，到底在多久后可以说出呢。
之后SUSU成为了出色的珊瑚巡逻官。尽管大家都对它有成见可是它已经成长到可以保护大海的程度。开始了带着学弟学妹们在浅海一天天游历的生活。只是偶尔会呆呆地向着岸上眺望。小X说，虽然大家看那个方向什么也没有，可是SUSU学长却好像在注视着明显到无可复加的地标。
它的眼睛里，是连海风也吹不散的他的笑容。还有他对自己说过的所有话语。
跟我回家吧。
可是一次却因为太过入神，被卷入了涡流。当大家在一个海峡发现它时它已经想不起以前的任何事情。
记忆就是这样的东西。它不仅仅属于自己。还属于看到过的认识的亲近的人。如果自己的一份没有了。那么就留给了别人巨大的悲伤。
悠清努力过。连曲子也重新写了出来。之所以要撕毁这个谱子。是因为当年他兴奋地完稿后，以为自己的神乐可以将自己和心爱的她永远拥覆在一起。可是他吹了一天之后终于明白。就算知道对方的耳朵里，乐章清晰如天地的鸣响。可自己却不能有一字一句的回音。
但是,SUSU能听到就好。它一定可以记得这个旋律的。一定是的。呵呵。
于是早出晚归。傍晚抽着烟踩到早上走过的路。脚印也一摸一样。
SUSU身边总有一个很熟悉的旋律响起。在自己身边全部的世界里一次次交叠然后冲进自己的耳廓。而别人却听不到。每次响起这个旋律它就会感觉到有温暖包裹了全身。好像有谁在用自己的全部温暖了自己。让自己在冰冷的海里，就算看到别人面对自己冰冷的笑容，依然有春暖花开的感觉。
到底是谁。脑海里的画面一天天明晰但眼睛却始终模糊一片。可是那里有自己所认识的光芒。SUSU把这个作为了自己的信条。相信着一定会和那个光芒不期而遇。
到时候要说一声谢谢，谢谢你给予的温暖。
无论如何。悠清和SUSU都继续着自己的生命。
SEVEN
SUSU也听说了那个人的传说。
据说虽然是人类。却能够凭借超能力潜到太阳珊瑚也不能到的深海。是世界上潜水最厉害的人。
听这个传说的时候SUSU和大家一起坐在珊瑚礁上。一些小的太阳珊瑚无聊地晒着太阳。有时候SUSU很羡慕它们。它们有自己的家庭。不用像那些失去父母的太阳珊瑚一样，流落到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那个人好像特别喜欢在这一带潜水。
……
是这样么。有想要看到他的感觉。用超能力潜水的乐师。日日响起的乐章。还有脑海中那个人逐渐明晰的模样。它开始发现也许有什么被自己遗忘在了身后的深海。可是却完全无法回想。
总之。我要见到那个人。
在珊瑚礁的中心它看到大叠大叠过期无人认领的信。瞄到上面“悠清”的字眼并没有在意。
悠清的确在想着那个孩子。那个已经不再是孩子的孩子。也许已经学会了许多比冲浪术更强的技能。也许身上的颜色更纯看着前方的眼神更加坚定。可是他按着海族长老说的方法。将信放到瓶子里然后用超能力沉到海底。到底有没有收到呢。虽然每个月都有写信。每次都把自己大段打断的时光胡乱地写进去。
可是海底真的是个没有声音的世界。
他终于决定要自己去找。也许已经迟暮的他做这样的决定给人不自量力的感觉。可他还是做到了。那天他看到了隐藏在水面下华丽的世界，看到无数惊奇游过自己身边的口袋妖怪。他成功了。可还是难过得泪流满面。
为什么它不在。或者是我看走眼了吧。又或者它成长到我看不出的程度了呢。
就这样一遍一遍搜索着海域。然后在沙滩边上寂寞地抽烟。
不是说了要回家么。萤火虫灯已经亮了好多个夜晚了。你还是杳无音信。你到底在哪里。
睡觉前照例对自己说明天加油。
一次他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尽管它的样子已经变了好多。可是它那东倒西歪的游泳姿势他怎么也不会忘记。于是一直跟着它游。游到了更深更深的海域。在他就要触摸到它的时候，突然身边的水流陡然变急，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游向，而记忆里深红色的印记，一瞬间蹦跃成火焰一样的黄昏。
EIGHT
“SUSU，你终于会潜水了。”
“不过记住，绝对不可以靠近东边的海域。那里是暗流和漩涡最密集的海洋。如果进去的话，就再也不能回来了哦。”
“恩~知道了~我知道拉~绝对不去西边的海域~”
“唉……你是故意的吗……是东边啊……”
SUSU……
黑暗的水流将他愈来愈深地沉入海底。而珊瑚礁，水草，海星，和所有闪闪发亮的物体，被遗留在光明的高处。而超能力消失的瞬间，庞大的水压加到身上，全身都是被撕裂的疼痛感。
表情微微变了下。然后麻木。
对不起了SUSU。
我以为付出努力就可以和你见面，原来是自己走向更加漫长的永别。
呐……一定要记住我。
虽然我不再在你身边了……但你可以想起来的。
我教过你，回家的方法。
HEY 我最后的目的地 是这里呢
NINE
后来，人们在海滩上发现了一个用珊瑚做成的墓。墓的样子一点也不特别。只是珊瑚的颜色红得不可思议。上面经常点着烟。烟雾徐徐上升然后散在了广大的天空里。
一只太阳珊瑚总在吹着一支玻璃笛子。这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从早到晚。同一个旋律镶嵌进空间里飘向遥远的国度。
之所以能够回复记忆。是看到了那双眼睛。
曾经明亮如阳的眼睛，讲故事时候温柔的眼睛，还有目送自己离开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总有什么挥之不散的东西。好像是缠绕着心脏的藤蔓。
跟我回家吧。
呐悠清你说过这是神曲无论那人在多远都可以听见的对么。
那么你一定听到吧。我的音乐。就算你在和我们完全不一样的国度。
我回家了哦。你还会不会抱起我。
知道吗悠清。之所以对方不能回音是因为你太过寂寞。不肯教会对方笛子的吹法。不过都没有关系了。我选择在这片明亮的海滩上，和你一起垂垂老去。一直让这里温暖如春。就像当初的你给我的全部东西。
2007.8.1 岚
